自杀未遂后,邓怡美被家里弄去了县城的罐头厂上班。 我和赖小红虽然都读的是文科,但我们俩不在一个班。邓怡美和赖小红是亲戚,有一天,邓怡美过来找赖小红玩,赖小红就领着邓怡美过来找我。 见到邓怡美的刹那,我都惊呆了。 穿着休闲的牛仔裤,白色的T恤衫,显得青春还时尚。 这是我第一次见女生穿牛仔裤,像春天里一棵生机勃勃的树。 我们三个在校园里走。 校园里,目光所及,开花的树、斑驳的围墙、新修的花坛、操场的大草坪、近处远处的楼房……一切都是黑白色的,像卓别林的电影,只有邓怡美是有色彩的,我和赖小红站在她身旁,也被她映得有了颜色。 那次见面,很是仓促,我们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,就分手告别了。 不久,邓怡美单独找过我一次,和我聊起冬冬,她问我周冬冬哪去了。 我说他跟着我伯父出去做木工活了。 邓怡美就用鄙夷的语气说,没出息,一辈子当木匠。 那时,很时兴吃罐头,新鲜水果不像现在交通运输便捷,罐头厂的效益很好,我们哈泉县很多乡镇,包括桐梁镇,都产新鲜的水果,像梨、桃、柚子、橙子、柑橘和蜜桔多得数不清,罐头厂生产的罐头源源不断往外运。 这世上,从来就不缺少不幸,缺的是如何化解不幸的能力。 邓怡美她做到了。 我曾试着隐晦谈及冬冬对她的伤害,她却释然地说,喜欢谁,就跟打扑克似的,你当然可以伸出手去抓,也当然希望自己能抓得一手好牌,不过既然上了牌桌,就要赢得起也要输得起,愿赌服输。 这就是邓怡美,那个敢想敢做,愿赌服输的邓怡美。 后来,我再次去看小雨,看见他眼眉红肿,问他怎么了,他就是不肯说,我说是不是被师傅打的,他矢口否认,说是自己不小心跌倒摔的。 我不相信,怒气冲冲要去找他师傅对质,小雨一直强撑着维持了很久的自尊瞬间瓦解,他突然对我嚷嚷,你走啊,我的事儿不要你管,你不要再来了,我不想再看见你。 由于长期与鞋打交道,我感觉小雨的脾气也越来越像鞋,吃软不吃硬,鞋不会迁就穿鞋的人,不能跟它来硬的,必须顺着它的性子来,要尊重它,要呵护它。但它又是感恩的,懂得回报。谁对它好,怎么好,对它不好,怎么不好,它是爱憎分明的,也是锱铢必较的。 小雨从来没对我吼过,连大声说话也没有过,我掉头就走,转身的瞬间,我分明看见他倔强的脸上淌着两行泪儿。 我猛然意识到,可能是我的关心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心里压力。 小雨是一个极度隐忍的人,从来没想过要麻烦我,他要不是在极度悲伤、极度压抑的情况下,是不会掉眼泪的。 但我又做不到对他弃之不顾。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,经常一起下棋,教他作业,他见我就亲热地喊东东哥,总是给我留他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零食。有一次他爷爷给他买了根冰棍,他舍不得吃,举着冰棍满村找我,找到我时,化得就剩根木片,他当时就急得哇哇大哭。 我越想越沉重,心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尖刀戳得千疮百孔。 我想到了邓怡美。 邓怡美自杀未遂后,我倒也听到过一些关于她的传闻,经常在街上跟社会小青年吵架,凶得要命,曾举着菜刀,追一个小流氓,越过一条大街,三条小巷,快追上时,小流氓吓得跪地求饶。 传闻真真假假,虚虚实实,但邓怡美毕竟和冬冬曾有关联,我会竖起耳朵听,心生一丝佩服,她依旧活得那么大胆张扬。 由于脑筋活,外向活泼,长得还漂亮,邓怡美在罐头厂混得很好,很快成了一个小小的主管,他们都说邓怡美靠肉体上位,我倒是能理解她。 其实,我不愿意去找邓怡美,总觉得她现在变成这样,我也有责任。 但为了小雨,我又不得不去找她。 虽说小雨有灵气,学手艺很认真,学得也快,无论皮鞋、胶鞋还是布鞋,高筒、中筒还是低边儿,他现在都能拿得动、修得好,一双鞋只要到他手里,他都会让它们发出独特的光芒,但他也不能修一辈子鞋啊。 罐头厂真的很大,厂区很漂亮,门口还有保安,穿着漂亮的制服,拦着我,问我你找谁,我说我找邓怡美。 邓怡美出来了,这次穿着一件丝绸的衣服,上面绣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,高跟鞋走路,的的笃笃,有威有势。 她真漂亮啊,比以前还漂亮,长发飘飘、明眸皓齿,身材苗条,皮肤吹弹可破,眼神娇媚得能滴出水来, 看见我,她露出迷人而灿烂的笑。 我跟她说了小雨的事儿,邓怡美倒是很爽快,你下次带他过来我瞧瞧。 说实话,小雨经常摸鞋,身上都有一股臭臭的鞋的味道。我领小雨去剪头、洗澡,我的衣服太大,他穿不了,又给他买了套便宜的衣服。 试衣镜前,我仔细打量着他:五官还是很端正,鼻梁挺挺,眉毛黝黑,眼睛清澈,照镜子时,表情既认真又孩子气,眼神透着少有的明亮。 没想到,这一收拾,清清爽爽出现在邓怡美面前,邓怡美领他进罐头厂,再出来,邓怡美潇洒地打了个响指说,事成了,明天就可以上班。 我对小雨说,回去和你师父打个招呼吧。 小雨眼眶泛红,却还是犹豫地说,万一厂子哪天不要我,辞退我...... 我说,人家为什么辞退你啊,罐头厂现在正缺人,效益又好,只要你认真干,不会不要你,再说了,这不还有邓怡美吗。 小雨心里荡起一丝波澜,还是低垂着头,说出了那句话,我是个瘸子。 我把手搭在他的肩膀,安慰他,人家知道,我跟邓怡美说过,不需要你来回走,坐在流水线上动手。再说,你腿瘸得不算厉害,比小时候强多了。 小雨就没再说什么。 第二天,我和赖小红一起送小雨去罐头厂上班,跨进厂大门的那一刻,他的脸上布满了笑意,眼角依稀还有泪光在闪烁。 其实,小雨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内向。只是贫穷与他人的嘲笑,让他学会了隐藏。事实上,他很健谈。无论是对身边人,还是对时事,他都观察入微,又观点独特。我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宝藏男孩,并坚信他会前途无量。 果然,小雨去罐头厂上班没多久,邓怡美就告诉我,说小雨很能吃苦,总是抢着干活,总第一个上班最后一个下班,车间的人都很喜欢他。还说小雨很好学,有个老师傅很喜欢他,同情他的不幸,对他比较关照,教了他很多生产、维修等方面的知识。 人生中有些事不竭尽所能去做,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出色。小雨看着孤独,实际上光芒万丈。 可能是总担心自己突然有一天会被厂子辞退,可能是与家庭环境的影响有关,可能是小雨平时就喜欢看书,爱钻研问题,还有一股倔劲,加上从小饱尝辛酸,知道这份工作来之不易,所以,他很快对厂子各种机械的基本原理和维修保养入了门,对电工知识也懂了一些皮毛,熟练掌握了生产维修技能后,又升到了管理层,把爷爷接到了县城。再后来,罐头厂成了股份制公司,小雨还成了股东。认识小雨的人,都对他的人品很赞誉。他不占公家的便宜,热心助人,很多人都说:小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人。 当然,这都是后话。 - }: H5 K3 j( Y, H @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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