图书管理员是个六十出头，戴一副度数不浅的眼镜的瘦老头。原本是学校的政治课老师，退休被返聘回来。他干什么都较真儿，丁是丁卯是卯，从不马虎敷衍混日子。学校里没说他不好的，周末有时也能看到他在图书阅览室整理归纳书目和修理设施。& l+ k( f6 t' Z# o0 @5 u m& Q
我曾和爸妈提到过他，父母对我说，老大爷这个年纪的人，大多是刚解放不久就参加工作的，他们至今还没有抛弃当年所抱有的理想信仰，懂得社会职责和贡献，不像现在的人都掉钱眼儿里去了。你太小理解不了，这种好人是越来越少了，你要理解尊重他，即使做不到他那样，长大了至少做个不缺德的人。4 X1 v O7 P3 P/ Z4 a9 k5 ^
父母的话我一知半解，有一点我记住了----他是个好人，是个负责的好老师。所以，即使由于未还图书，他不让发我毕业证，我也没怨恨他。本来就是我的错，老师是恪尽职守。
- h: A9 V4 G: k, M, j 回家翻箱倒柜把七本书找出来，都是厚厚的大部头，每本都至少上下两册，加总起来十几册。书包装不下，我用奶奶买菜用的布兜子装好去学校还书。着实很重，路上我都怕把布兜子撑破了。1 o3 G/ K% g8 p: C+ R. t; d' T' P
学校的图书馆，在学校操场的西北角，一座三层老楼的一层。这里原是校办工厂，工厂停办后，三层成了办公室，二层是实验室和语音教室，一层是图书阅览室。图书馆面积不小，有三个教室那样大，三分之一的面积是阅览与自习室，其他三分之二是图书储藏室。
8 I* t4 T! {& Q$ v% W 盛夏的一个下午，累的一身臭汗，我提着一兜子书到了学校图书馆。从门缝往里看，只见并在一起的两张大桌子上，摆得满满当当一大堆新进的书籍(那时候的出版物，还没像现在这样贵的没有人性，所以学校每学期都有资金购买新书），新打制的书架矗立在窗边，管理员大爷戴着眼镜，专心致志地在分门归类建立书目档案。6 ]) v' K0 i6 R( j4 t8 u9 S2 i
定了定神，我构了构思对付大爷的A计划和B计划。伸手敲了敲门，随着管理员老师一声“请进”，我毕恭毕敬地轻轻推门而入。
6 {" p4 k2 q! [$ P 大爷抬头看到是我，抬手要摘眼镜，没等他开口，我疾步上前，满脸堆笑，甜甜地说：“H老师，您忙呐？”大爷语气没我想的那样严厉，对我说：“怎么着，不扣你毕业证，你就不打算还书了？”，我忙接口：“哪呀，H老师，您还不了解我，实在是我爸妈看得我太严，净顾着温功课了，怪我爸妈，怕我分心，把这几本拿他们那里去了，要不是您提醒，我都忘了，谢谢您啦”。
; P& h4 Z; o9 ]5 B" i 我的瞎话张口就来，表情谦恭诚恳（后悔咋没去学表演，说不定有了我就没何炅啥事儿了）。
, P3 M1 H0 l0 M" o6 V/ V4 T 俗话说“伸手不打笑脸人”，H老师见我这样说，也就不好发作再教训我一顿，检查一下我借的书是否有破损，然后就一边归档，一边和我聊天：“考的不错，你父母满意吧”，我忙答道：“挺满意的，谢谢您”。
8 ~7 J; K2 L' Z, Q. t 老师又说“你文科学得好，高中别把这个优势丢了，高二分文理科班，从现在起就要好好想想以后是走学文科还是走理科，把自己的想法和父母好好沟通，不要到时仓促决定，毛主席说得好，不打没准备的仗。”8 {1 Z: J+ Y5 I
老师这样说，出乎我的意外。随之而来，是心中涌起满满感动。我是个敏感脆弱的孩子，他的一席话，让我莫名有一种想要流泪的生理反应。
/ M7 ?" f0 n* I& H 好在老师正把我还的书拿去储藏室归位，没察觉我的异样。待老师回来，我已把激动的情绪隐藏。
# Y& D5 P9 e3 o+ D 他掏出钥匙打开抽屉，拿出个牛皮纸大信封，我知道，那是我的初中毕业证。
* O/ x; f: T& b( l% O/ A( W 老师打开信封，抽出毕业证看了看，又放回去，把信封口系好交给我，对我说“拿好别丢了，这儿跟户口本一样重要，丢了补办可费事了”，我一边点头哈腰地应承着，一边接过文件夹，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。
" b1 o, d! Z/ R. v! D/ j4 | 我说声“谢谢老师，我走了，您多保重身体，以后有时间一定来看您”，鞠了一个躬，转身正要离开，老师叫住了我：“你等会儿”，我站住脚，看见老师又从抽屉里拿出2本书，对我说，这两本书，作为高中课外读物，对你古文用的着，我拿过来一看，很旧，封面是繁体字，原来是1955年商务印刷馆出版的《唐诗三百首》和1957年人民出版社出版的《宋词一百首》。( N. C; m- B) Q/ c% H# x+ `
舌如巧簧是我的强项，然而此时此刻，我张口结舌无言以对，唯有再说一句“谢谢老师，您多保重身体”。对H老师再度深深一躬，紧紧握着这两本书转身离去，不敢回头。6 m; q6 \3 [% B, a
我没能兑现自己的承诺，从此再也没有见过H老师。1998年，我碰到初中化学老师，才知道H老师在1993年去世了，是在夏天，一个闷热的晚上，突然心口痛，他儿子要带他去医院看急诊，才出家门，还没到单元门口，就一头栽倒在地，再也没有醒来。后来学校和他家人商量告别式的事宜，他老伴和儿子说，H老师去世前经常说，死后不求别的，只要在最后告别时，遗体上能覆盖一面党旗，他就没有遗憾了。
, V" q, v4 F* I- u5 j 听了化学老师一席话，我忍不住当街临涕。说不清楚流泪的出发点为何，这个世界上好人又少了一个。我不知道他的骨灰葬在哪里。不过当我仰望天空飘逸的浮云，我相信这样的人，一定是在天堂！$ h9 a) F" b- 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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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8-9-15 13:5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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